僅僅第二天，伯爵的仆人就將一封他手寫的信函送到了聖日耳曼大道三十一號。眾所周知，埃弗瑞蒙德小姐自身的生活很簡樸，幾乎不用仆人，因此，伯爵送信的男仆送到了信件後，便在客廳裏等候著回覆。柯洛娜當著他的面拆開信件來閱讀。“伯爵邀我在下午五點鐘碰面。”她說，“您清楚他打算參觀多久嗎？”

“那是不一定的。”仆人畢恭畢敬地回答道，“一切都看伯爵的心情。”

“那難道不會給他一天的日程帶來許多變數嗎？”

“處理好這些變化就是我們的工作了。”仆人仍舊十分恭敬地回答。

這樣的態度令柯洛娜感到十分難受。但她又覺察得出伯爵的仆人同一般貴族的仆人有些區別：他們對伯爵的感情仿佛是發自內心的恭敬，而非出於權勢差別的畏懼與順服。她問道：“那麽，倘若這個問題不是秘密的話，您知道伯爵當天還有哪些行程嗎？”

“並沒有，女士。伯爵吩咐，他聽憑您的時間安排。”

“伯爵太客氣了。”柯洛娜笑了笑，“請您轉達伯爵，如果方便的話，不知可否請他提前一些，在四點鐘碰面？”

她這是因為摸不準伯爵打算停留的時間，又早就聽說過他在飲食上的挑剔，於是希望不要將他留到晚飯時間――學校的食物全是平民的做法，她並不打算用那樣的餐點來招待伯爵，免得自討難堪。仆人畢恭畢敬地答應下來，於是柯洛娜手寫了回信，讓他送回，一邊又通知學校的人。

提前三分鐘，她準時在學校門口等候。正如阿爾貝和古費拉克後來所誇耀的那樣，在下午四點整，伯爵準時跨下了馬車，一秒鐘也不差。“看來我還是讓您等候了。”他下了馬車便致歉道。

“是我到得早了。”柯洛娜說，她轉身引伯爵往校門的方向走，一面向他解釋：“因為是女子學校，自成立之初便立下了規定，凡是十歲以上男性，必須由我本人、校長或副校長全程陪同，才能入校。無論貴族還是工人，都不例外。並不是有意要怠慢您。”

“由創始人陪同，我看不出這有哪裏怠慢了。”伯爵溫和地說，跟在她身後進了校園。他的車夫應當先前已經得到主人吩咐，將馬車趕到別處去了。他四下打量校園，在裏面幫助清掃和搬運的小孩子們也好奇地看著他，只是出於對柯洛娜的尊重，沒有孩子不禮貌地跑上前來。

“不知道阿爾貝或古費拉克有沒有向您介紹過，我年輕的時候，開辦了一個女工的識字班。”柯洛娜領著伯爵在校園裏慢慢踱步，一邊介紹著，“初衷只是因為我認識了一個在工廠做工人的朋友，想要教她識字，後來人數越來越多，而我想想我這裏也許是她們唯一能夠學識字的地方，就總是沒辦法拒絕……後來分了班級、分了不同的學習進度，越來越正規，我就起了辦學校的念頭。――說起來建校資金的籌集也要感謝閣下當年的那一筆錢。”她說著半開玩笑地笑了笑，“如果您有意的話，學校的董事會可是始終為您留了一個位子的。”

“沒有想到，我有這樣小小的一筆錢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做了一件善事。”伯爵有些吃驚似的回答道，“不知道學校現在的董事會都有哪幾位呢？”

“現在嗎？就只有我一個人。”

兩人都笑了笑。“不過，我提供的初始資金只有每年不到一萬法郎的年金。這個數目要平攤到幾十名老師和數百學生的身上，就有些不足了。學校平日也接受許多貴族和富商的捐助，凡是捐了錢的，名字都刻在石碑上供人傳頌，校方也會向捐款人通報這一筆錢發揮了怎樣的作用。――您瞧，就是那塊碑，立在側門的外面。”

她用隨身的鑰匙開了側門的鎖，推門引伯爵到門外去，石碑僅僅在最上端刻了幾行字，剩下都是一片空白。在最頂端寫著馬爾塞夫伯爵夫人的名字，其後跟著八千法郎的數目。另外的名字有些是伯爵在這幾日裏聽說過的貴族和官員，有些則從未聽聞，捐助數量從五千到一千不等。馬爾塞夫夫人的名字在其中出現了兩次，阿爾貝的名字有一次。

“這樣的捐助看起來並不十分穩定。”伯爵說。

“的確。所以這樣大額的捐款我們通常會存到學校的基金當中，增加每年的年金。”柯洛娜說，兩人又回到校園中，她返身重新鎖好門。“不過，這是因為只有一千法郎以上的捐款會出現在石碑上。真正穩定的捐助渠道也許會讓您驚訝：往往都是來自平民和工人。”

“能捐多少呢？”

“很少。但積少成多，每年是一筆不小的數目。這樣的捐助分成三類：一種是學校的畢業生，讀書時不是貸款生，畢業後又有了相對穩定的收入。一類是好心的市民――其中也包括了學生的親人和丈夫。至於第三類稍稍有點特殊，您看到了在庭院裏幫忙的那些小孩子了吧？”

說話間他們已經走近後面的主樓。伯爵點了點頭：“那些孩子是從哪裏來的？”

“許多是街上的流浪兒。也有一些是家裏貧困，或者出於各種各樣特殊原因，沒法正常進入公立小學讀書的孩子。學校有人手專門組織這些孩子幫忙幹一些雜事，每天提供一頓晚飯當做報酬。若是有一些特別的工作，譬如送信、搬運之類，會額外發一點工錢。但很多孩子的家裏不願意領這個錢，回過頭來又將錢退還給我們。推辭不過的這些錢，便當做捐助處理。”

“可見善心必有善報。那麽一年下來的捐助總共有多少呢？”

“大約兩千法郎上下。第一年的時候，我們也吃了一驚，畢竟絕大多數的捐助都是三五個法郎，甚至幾個蘇的數目。但積少成多，竟有這樣多。”

他們走進了主樓。於是柯洛娜放低聲音，結束了這個話題，同伯爵介紹：“這兒便是主要的教室所在。眼下正在進行下午的課。”

“我聽說您如今還會親自授課，是嗎？”

“誰同您說的，古費拉克？”

“正是，您怎麽知道？”

“因為阿爾貝向來不關心這方面的事情。”柯洛娜微笑道，“我如今還會上二年級和三年級的藝術鑒賞課。此外，識字班的高年級語法課也由我負責一半。”

“這樣多嗎？”

“其實並不算多。學校的藝術鑒賞課每周兩個小時，兩個年級共四個班，這就是八個小時。識字班的課程每周兩次，一共四個小時。您算算，加起來連一天的時間都到不了。”

“您不算來回的路程嗎？”

“無論上不上課，我都要往返學校的，因此不算。至於識字班的路程――加起來，頂多也就花去一天的時間罷了。每周七分之一的時間，也能算多嗎？”

“您計算時間的自律令人欽佩。難怪這些年來您同時兼任著這些事情，每年卻總有許許多多的新作展出。”

“能被您誇讚一句守時，恐怕天底下就沒有更高的讚美了。”柯洛娜回答。

他們這樣不慌不忙地互相客套著繞著校園轉了一圈，還進了幾個空教室看了看。學校並不大，一圈下來，也只有半個小時，柯洛娜卻仍舊完全沒明白伯爵到底是來做什麽――他對於任何事物都維持著一種禮貌的興趣，她極力觀察，卻完全無法發現他有什麽特別在意的東西，就好像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游客，只因為一時興起而來游覽一番。最後，她引他走到自己的辦公室的時候，伯爵開口問：“您方才說，學校會接收捐款，不知道是個怎樣的流程呢？”

“並沒有什麽流程，捐款者可以直接給我們支票或現金，也可以銀行匯款。若是一次捐助一千法郎以上的，我們會在下一個學期開始的時候附上賬單及一份報告，說明這些錢用在了何處。”

“那麽，倘若我向您捐款，我能不能要求您不把我的名字刻在那塊碑上面呢？”

“這倒是不難實現。可是，您為什麽不願留名呢？”柯洛娜有些驚訝地問。

“您就當是我的一個古怪癖好罷了。”伯爵淡淡地說，他在口袋裏掏出一張已經折好的支票，放在桌上：“感謝您的介紹，希望您不介意我也想要為這份事業小小地盡一點心。”

柯洛娜展開那張支票。她仔細看了看上面的那個數字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，反覆讀了幾遍。“伯爵！”她說，“您……”

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。伯爵若無其事地微微一笑。

“您或許已經聽過我的一些事情。我不缺錢，前幾天我才讓管家花三萬法郎買了兩匹灰斑馬，而後又把它們送回了原主。難道您覺得，您學校裏這樣多的學生，還不值得幾匹馬的價錢嗎？”

“但是，閣下，十五萬法郎――！”

“我相信貴校不會嫌錢太多的。”伯爵帶著滿足的微笑說，“何況，您難道要讓我將這張支票再收回去嗎？我請求您不要讓我做出這樣有失身份的事情。您留下吧，如果覺得過意不去，您可以現在就同我講講這筆錢將會被用到哪些地方去。”

柯洛娜極力鎮定了一下。她不得不承認，用錢砸人這一招雖然樸實，但的確好用。學校一下子多了這樣一大筆經費，可以幫到這麽多的人，她怎樣都不能不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歡喜，同時連帶著對伯爵也產生一份好感。

“這樣大筆的資金，我自己不能做主，要和幾位校長、副校長商量決定。通常會存入學校的基金當中，用每年的年金收益加入學生借款基金。――方才經過一年級的時候我同您介紹，有些學生家境貧困，一時拿不出讀書的錢。學校會借款給她們，待畢業之後，在十年內償清。十五萬法郎大約每年能有七八千的年金，足以資助大約三十名學生，這樣，明年我們便可以多招收三十人。待九月份，我會把資助名單上最後那三十名的姓名送到閣下府上。”

“九月？”伯爵用一種她看不透的神態重覆了一遍，“好的，我會等著讀您的名單的――盡管那時我未必還在巴黎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我卡文了。

伯爵好難寫啊嗚嗚嗚嗚

寫名著同人太難了，寫完一個感覺好難寫的人物之後會發現後面還有三四五六個在等待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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